「噢,你叫阿棋喔。」
他拿著我的軍證看了一眼,馬上就遞還給我,還擅自幫我取了個綽號。我眨了眨眼,回應了一個客套又敷衍的虛偽笑容,心裡卻是嘀咕著:我又不是鄉下來的土包子,為什麼要被你叫成這麼土里土氣的名字啊。
離開新訓中心之後,除了一部份需要先到海軍技術學校受訓的阿兵哥之外,其他人都會被分配到所謂的「直屬中隊」等待所屬單位前來接兵。這是一個不屬於任何大隊的中隊,在這個單位的短暫時間,我們同樣會被分配寢室和床位,有負責管理我們的班長及其他長官,也同樣遵守軍中的作息起床、用餐及就寢,但畢竟這只是一個過渡期,除了吃住都顯得相當克難、生活品質比起新訓中心也差了許多之外,白天的時間卻都只是在無所事事地待在集合場等待而已。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們被依照分發的單位地區而被分為幾個不同的區塊,於是大家全都或坐或躺的散佈在集合場上,偶爾會有些人被單位前來接走,但大部分的人仍舊在原地毫無頭緒地等待、發呆、睡覺或是聊天。抽到蘇澳單位的我,此時卻是與另外三個弟兄被分配在「中壢」的區域,對此安排完全摸不著頭緒的我們,除了聽天由命地等待長官下一步的指示之外,也只能開始和未來要一起分發的弟兄們培養感情,而我,也是在此時認識了與我同梯同單位的弟兄,也是未來一年中影響我最深的好朋友,阿傑。
他總是叫我阿棋,從認識的第一天他就是這樣喊我的。因為如此,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卻不是因此而覺得親切,而是感到濃重的本土味。阿傑起初並不多話,只有在偶爾的閒聊當中,得知他從小是在礁溪的小鎮中成長,不愛念書的他,國中畢業後就一直待在餐廳裡當學徒。家中因為哥哥同時也在軍中服役,所以選擇以戶籍地分發而得以回蘇澳當兵。阿傑臉上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更沒有什麼笑容,難得幾次主動地攀談,都帶著一種近乎冷淡的語調,以及看似毫不在乎的面容,讓我總覺得他似乎相當難以親近,但是我也不在意,在我心裡想的是反正將來下了部隊之後,我總是有機會能遇到幾個學歷相近且話題上能夠聊得來的朋友吧,即便沒有,我一定也能夠安分守己明哲保身的低調渡過這一年的。
在直屬中隊渡過了一個夜晚之後,隔日清晨我們便被通知整理行李準備搭火車送交至各火車站由單位派人來接,於是不久後所有人便抱著沉重的水兵袋,搭著巴士離開左營的大門,再到車站轉乘復興號列車一路北上。在火車上看著窗外的景物飛快向後消逝,進入了一個鄉鎮,又離開了另一個城市,這讓我一再回想起一個半月前剛從台北前往左營時的情景,似乎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只不過如今已是離開,而這些日子已經好不容易培養起同梯的情感,也隨著這些景物飛逝。手上抱著唯一陪伴我的行李,拉開了包包拿出莒光作文簿隨手翻著,看到阿霆班長在上面寫了小小的「加油喔」三個字,突然一陣熱氣衝上胸口,眼淚也不爭氣的滾落了下來。
經過了大半天的時間,火車終於在中壢車站停了下來,我們四人依序下了車,找到了來車站接我們的長官,直屬中隊的隊長在文件上簽了名之後,我們便搭上長官的車,開離了熱鬧的中壢市區,在陌生的公路上帶著一顆忐忑的心向著未知駛去,此時此刻,車上音響流出王力宏的歌曲「Kiss Goodbye」,那歌詞於是像個印記般至今仍深深地烙在我的腦中。
人總是如此,在離開習慣的地方來到另一個新環境時,即使是一點點熟悉的微小細節都將成為如海中浮木似的強大支柱。車子開了很久,終於停在位於大溪的運輸單位,我們四人下車後便被喚至大禮堂中等待,踏入禮堂時,才發現裡面早已坐了一群穿著迷彩服的阿兵哥,將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投向我們,而我們四人也只能不知所措地抱著我們的水兵袋走向後面的空位坐下來一起等待。過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間之後,終於有一位長官走向前來,原來他是日後幾天負責管理我們生活的排長,他一個個唱名收取大家的兵籍資料袋,而後將我們編好隊形,講了一些在此生活的規則後,便帶著全體新兵到餐廳用餐,稍晚則帶回寢室分配床位。床位是一如新訓中心成排的上下層床舖,寢室的兩邊各有一排,我和阿傑分配到靠窗下舖相鄰的位置,另兩位海軍弟兄則分別睡在我們的上舖。領取了床單、枕頭套和蚊帳,把所有行李一股腦地硬塞到床底下之後,我們便開始了在大溪一個陸軍運輸單位中萬綠叢中一點藍的待撥日子。那幾天,大溪總是不停飄著雨,風吹著冷進了我們的心,而我,總是懷念著此時此刻的左營,是否依然一如以往地陽光普照呢。
在運輸群待撥的日子同樣也是相當乏味的,除了心中依舊滿溢著不知道何時才會離開這裡前往蘇澳所屬單位的不確定感,其餘作息也是規律地起床整內務、早點名做早操,而後派工打掃出公差,負責帶我們的排長總是十分嚴格地要求我們,並不時以一種相當難聽的話語斥罵我們,而在那單位的學長們也總是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在生活上不停為難我們這群不屬於此單位的新兵。在如此的環境下,我試著關閉自己的各種感官,也關閉起自己的心,想要構築一道堅強的防線來伴我熬過這段日子,但這時候的阿傑卻早已輕易的和其他人打成一片。我們每天依舊一起起床整內務,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休息的時候他總是主動拉我陪他去販賣機旁喝飲料,來不及洗澡的時候我們互相調侃對方是髒小孩,再把髒衣服塞回床舖底下,但當我看著他和其他人孩子般嬉笑打鬧的時候,存在於我們之間生活背景及求學環境的差異性,卻讓我愈來愈相信我們之間絕對只是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罷了。
- May 11 Fri 2007 15:05
海洋是巨大的思念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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